顏夷青從宮中出來，輕車簡裝上路，身旁只跟從了往日的一個小廝，身後是一營十人護衛。渝州在上都的南邊，越往那裏走，樹木草叢越深，驛道雖然寬敞，但難免幽靜。常言又道“蜀道難，難於上青天”，走了半月有餘，行徑巴州，此處也受連日大雨影響，山體洪流大大小小不斷，道路有所阻隔。

這隊人馬雖然不是邊關受過苦的戰士，但也是實打實練出來的好漢，他們騎在馬上顛簸慣了，而顏夷青坐在馬車裏骨頭架子都要散了。便命在附近鎮子上歇息。誰知此處集市熱鬧之處皆在地勢低矮平坦之處，早就被水淹了，於是之能在山上找一處破廟歇息。雨大又急，烏雲蓋天，行至此中之人早已不知如今是幾時幾刻，拆了破廟中一張無用的桌子板凳帳幔蔓草蒲團，生了兩攤火，幸而都是男兒，脫了身上外褂烘烤無所顧忌，一時間廟內皆是赤身裸體的精壯漢子。

忽然一道閃電夾著一個響雷劈在菩薩臉上，十分猙獰，眾人都唬了一跳。不敢再嘰嘰喳喳抱怨，都安靜坐下，只是饑腸轆轆，又不能隨便亂吃一通，否則還沒有到安平縣，他們就要餓死。但十幾人中總有一兩個巧的，戴了一袋子鹽水豆子，一袋子牛肉幹，一袋子葡萄幹與幹果，一袋子面團子捏的炒秋豆，又有二三人貪酒每遇集市都要采買一酒壺。眾人便圍坐在兩個火堆旁閑聊。

一個長得圓圓胖胖的士兵名叫丁毅，看著外面的雨勢說道：“巴州已經淹得如此厲害，還不知道安平縣如何了。”

另一個長下巴，咧嘴的士兵名叫常春的說道：“誰知道呢？天災如此我們也沒得好辦法，只要那些發了瘋似的災民不拿我們出氣就算是好的了。”

顏夷青聽至此，仿佛有什麽端的，便道：“將軍似乎不是第一次來此處？可否說來聽聽，也令我們長長見識？”

常春趕緊雙手抱拳說道：“不敢，不敢。”少不得謙虛兩句，然後才擺了一副正經模樣說道，“我十二歲參軍，當年是郭笑大將軍麾下一名名不見經傳的小子……”

還不等他說完，其他士兵哈哈笑道：“你現在還不也是。”

常春見眾人取笑他，便佯裝惱道：“你們這樣我可不說了哈！”吃了一口酒，自己也傻笑起來，又變作往日不正經的樣子。

眾人不理會他，推他道：“你還說不得了，趕緊說罷。安撫使大人要聽呢！”顯然他沒少說過自己當年在郭笑麾下的英勇之事。

常春趕緊道：“我們當年為了將闖入劍州的昊國士兵威懾回去，便行軍至巴州架梁修路，磨刀擦劍，拉來了三架機弩，兩架山石機。先皇先是派使臣前去探明來意，後又派了兩營人馬去交涉讓他們退了回去。我們行軍此地時一路本是暢通無阻，後因我們與昊國軍隊耗時太久，實在糧草不及，於是收割了當地百姓的幾十畝糧食，戰事未起，我們一路差點被當地百姓打死，幸而朝廷及時派來安撫使甄歡大人，並運來幾百石糧食補給給他們又免了半年賦稅，才幸免於難。也正因為此事，郭笑大將軍備受責難，無顏進京，至今守在會川都督府。而我也被踢回上都做了一營小兵，時至今日也不過是一名小校尉罷了。”說完不免唉聲嘆氣。

一位年紀稍輕，長了一對老鼠眼的士兵名叫張旭的冷笑道：“你還好意思說，郭笑大將軍一世英名就毀在這件事上。幸而先皇與當今陛下不予以計較，任人唯才，否則豈不是少了一位名垂青史的軍事人才？”

顏夷青見他有些見識，便道：“此次也不同往日，如今災情日益漸深，當地災民苦苦等著朝廷的補給，雖然有些怨氣，為了這些補給也不至於誤傷了我們。”

張旭道：“正是，只是怕就怕在安平縣府君無所作為，以朝廷下派安撫使為借口拖延救災時間，這不僅讓災民記恨朝廷，還直接讓我等親臨之人沒了最佳時機，要安撫這場天災可不是這樣簡單的。”

常春本預計較他剛才之言，但又聽顏夷青似乎看重他，於是悶頭喝了一口酒，就算了。

顏夷青點頭稱是，又道：“陛下已經調派鄰縣糧草補給法派，在我們之後又調撥了十石糧草派遣李起將軍親自送來，恐怕已經在我們不遠處。朝廷如此重視，還怕他們不識時務嗎？”

張旭蹙著眉頭點點頭不再說話。一旁的丁毅笑道：“在京中難得有這樣的閑暇，還聊什麽災民不災民的？我們說說趣事兒。”他對顏夷青擠眉弄眼道，“聽說顏安撫使差點成了陛下側夫，你跟我們講講唄？”

此言一出本是棄了身份，沒大沒小了，皇家秘事本不能隨便打聽，實則犯了大忌，但此座破廟，一共也就他們十二人，還有什麽忌諱不忌諱的，其他人也應和盲從起來，顏夷青笑了笑，道：“這也不是秘辛，窈窕淑女，君子好逑，本身便是男人本性罷了。”

丁毅打趣道：“那可不是一般的淑女，求到可是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的。”心中一驚，怕自己真的觸犯了他的逆鱗，趕忙又說道，“你就跟我們說說陛下最秘密的私事吧，好比則天皇帝與自己女兒共用一個男寵之類的。”

顏夷青露出狎邪之態，眾人屏住呼吸就聽他慢慢說道：“陛下睡覺……”

“怎麽？”

“喜歡往右側。”

眾人噓聲乍起，推他快說些有用的。

顏夷青便胡說道：“陛下肚臍上有一顆梅花痣。”

丁毅一聽有料，又追問道：“還有呢？”

顏夷青雙眼空洞地回憶道：“她睡覺的時候喜歡右邊，於是我只能抱著她的背。她不喜歡穿太緊的衣裳，怕喘不過氣，最喜歡的一件衣裳是她十五歲時，我送的一條大紅繡牡丹的齊胸襦裙，說是穿上像新娘子。她不喜歡騎馬，也不喜歡練刀，這都不像女孩子做的事。她卻又不善針線，前年給我做了一條褲子，長短腿，我給扔了，她一生氣說再也不碰針了，可去年又給我繡了一個荷包，讓我一直帶著。她最喜歡的事大概就是擊鼓了吧，但是在我面前也沒有擊過幾次，我每次都嫌她的鼓聲太像她娘親，會讓人家發覺她的身份。她……”

丁毅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床弟之事，原來也不過是些許有的沒的，便忙制止道：“快別說了吧，兄弟們都嫌你太婆媽了。”

大家聽他說的的確沒意思，只顧自己喝酒聊天去了，沒人管他。他低頭撥火，吃了一口酒，旁邊的小廝顏涼輕聲道：“公子是思念姑娘了吧？”

顏夷青撇了他一眼，不讓他再說。自己看著火，直到晚間才入睡。

這雨下得一夜沒停過，早上醒來忽然陽光萬丈，若不是趕路人見山道泥土崩毀，古樹摧損，還以為此地並無風雨來襲。一行人牽著馬推著車走了半晌午才到山腳下，繼續往前趕路。好不容易在太陽落山之前趕至驛站，人困馬乏，難得有一餐熱食飽飯吃了，都早早歇息下。

半夜時分月明星稀，山野寂靜，不聞山鳥野獸之聲，偶爾聽到那邊崖上幾聲猿猴喊叫淒慘，碎石斷裂砸入樹叢，讓人心驚膽寒。正在此時，驛站之外一串疾馳馬蹄之聲越來越近，忽而敲門聲大作，門外之人呼喊道：“我是渝州府傳令官，我欲上報陛下，渝州萬壽縣昨日地動，請快開門。”

驛長披衣而起，趕緊放下門閂，迎他進來，將爐子上的熱茶倒出一碗給他，見他衣衫襤褸，頭發沾滿灰塵已經結塊，吃水如牛飲，趕緊又叫人去把食物拿出來。顏夷青早就聽到動靜，也披衣進來，見來人不過是個半大點的孩子，狼吞虎咽模樣，便坐在一旁等候。直到他打了個飽嗝，又遞了一碗水與他，才開口問道：“方才聽聞英雄說萬壽縣地動？百姓可還好？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